“滴答,滴答....”
张大千被屋檐滴下漏水惊醒了,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,不耐烦地挠了挠额头,看一下手,果然是团黑色的东西。
张大千有些郁闷,又是被俗务缠身的一天呢...
推开黑色的被褥,张大千顺手披上一层黑色的布衣,也就着拿起了书桌边上一只毛笔,踉踉跄跄走出他那黑色透明的小屋。
天空阴蒙蒙的,好像什么东西化不开一样。张大千在陡峭的山涧里拾级而下,眼瞧着远方的群山此起彼伏,一齐铺展开来,黑的搅作一络。往近点看,周围树木葱茏,一年四季都保持的墨绿的形色与挺拔的身姿,更是点缀在山峦间,为杂草遮阴,给予一份难得的黑色。
张大千好不容易跨到山底的小涧处,他挽住袖口,一把挥毫,浸在湍湍的溪水里,左右摇曳一番。这里的水很清澈,外行人或许都看不见,但张大千明白这正是水的妙处,即是彻底的透明,化为一体,只是可惜这条溪流里没有鱼虾。“水至清则无鱼罢!”这也无妨,只待他觉到清洗完全了,便抽出来。
在上台阶的路途中,他早已挑选好一处高大的树干,再次挥毫,只是一“啪”,那棵树便如失了魂魄似的轰然倒下。张大千拿着吸饱的毛笔,又急匆匆回到了小屋,爬上了屋顶,细细在破漏处涂抹,直至无痕晾干。
张大千这才松了一口气,他下了楼,换了几只短毛笔,抄起几卷宣纸,背着黑色的竹篓又下山去了。
自从他来到了这里,这样的写生对他而言似乎已是日常。每天都是在这些冷峻清秀的山中闲逛,遇上得意的陡峭,便驻足停留,认真临摹,或半柱香的功夫,或敲三声的梆的时辰。虽然,在外人看来,艺术家似乎都有这样那样的偏执。
极细致的地方,自然要过细玩味。张大千发现了这处景观的过人之处,入眼已是垂涎,下笔更是精准。
群山变成了乱码。
“糟糕!”张大千暗自咒骂道。他平素最厌烦别人在他创作时故意打搅,更何况是一个自动运行的服务器。
啊,他到底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?日月,星辰,转动了无数个世纪,而他们底下竟然并无新事。太阳没醒来的时候,可怜的甲壳虫就从棺材里被拖出来,塞进拥挤的碳酸炸弹中,运向另一口棺材,然后每天疲于奔命在棺材间游走。皇帝的新衣日夜上演,甲壳虫花钱进电影院看假悲剧哭两小时,回到真悲剧里却快乐异常。绚丽的泡沫四处浮起,甲壳虫又争先恐后扑上去,泡沫破了,甲壳虫摔在地下,还拍手叫好......
他一路懊恼来到展厅里,排在长长的队伍后边,手指不自主在虚空中比划。
456号,昵称“张大千”的用户,请到三号窗口。
No.456,named"Da qian Zhang",Please go to counter 3.
他伴随着机械的女声颤抖了一下,回过神来后急匆匆移步到三号窗口。
“您好,请问您对本次服务有什么意见吗?”
“差评!你们的素材库太少了,我走了三重山,每座山都是复制出来的,没有笔法的变化......玩法更是枯燥至极,我甚至要自己修缮房屋......还有,你们凭什么随意关服,哪怕是内测也不应该......”他对自己作为艺术家的待遇很不满,不自禁地吼叫着。
迟缓的停顿。
“好的亲,您的好评我们已经收到了,我们将持续优化相关服务,为您带来更加舒适的体验。”
他垂头丧气走了出来。
这是张大千在公测后第一次进入服务器。令他欣慰的是,这次的版本确乎有了改进,ai的模仿更加智能,颜色也不限于黑色了,甚至还更新了所谓“魂牵敦煌”的DLC。张大千痛斥巨资,买下了所有扩展包——他需要深层次的练习。
于是冒险开始了,他用毛笔吸干了从前的故居,背上行囊走下山崖,跨过溪流,翻过三重山,去更远的地方。
那边不仅仅有不会重叠的山脉。
张大千还看到,八匹骏马鬃毛飒爽,一往无前驰骋在浩瀚的江水上;张大千还看到,汹涌澎湃的江水下,妖娆的舞女反弹琵琶,在身旁聚集了无数胡须长长的虾;张大千还看到,广阔的寰宇间,巨大的白眼鱼和月牙一起漫无目的地游荡,有时砸向过高的山峰,相撞的时候激起墨水的泥石流,汇入不平的江水。当然,这里没有白天和黑夜之分,鸟兽不会因为他的到来悄然躲避,荷花不会因为暴雪的摧残收敛红裙......
他实在沉迷其中了,于是不顾宣纸一摞接着一摞,用烂的毛笔又可以堆出一座别致的小山。他开始裁剪鸟兽的羽毛,开始在地上作画,开始在云层泼墨。墨水多了,下起来黑色的雨,他不管不顾,飞到月牙上躲雨,对着白眼鱼写生。
服务器貌似出了一些故障。倒不是说贵公司的产品低端了,而是这位用户显然使用时间有些过分长了。
“您的意思是说,贵公司部分用户长时间接入服务器,增加了运营成本?”
“嗯,他们也许是使用前接入了外部电路,应该是准备长时间居住在里面的。”
“偷电的事我们先放在一边,现在眼前的问题很直接,少数的客户挤占了大部分的服务空间,项目已经无法回本了。”
“既然如此,我们权且关服,再商讨技术转让的问题...”
服务器是从那时开始崩溃的。张大千像往常一样朝着系统的边界前进,直到发现前面的景色不再更新,一处流利的笔锋猛然收手,他们中断了ai绘画。
他走到边界处,拿出一支短小的毛笔,随心续上一笔,惊奇地发现自己的笔法和这里的山势融为了一体。他将翰墨泼洒在天际,却见墨点如高峰坠石;他将笔势掷向天地之际,却见横如千里阵云;山体勾连,却盘万岁枯藤;笔造化独,却藏百钧驽发......多么醉人的图景!
还没等张大千欣然于自己的笔法成熟,从最外围的群山,突然开始逐渐粉碎成细小的碳粒,吸入未知的黑洞里。他惊奇地发现,国画里的山被抽走了,水也会自然消失。登时,花鸟鱼虫也被卷入漩涡,撕裂成彩色的颗粒,这幅画的一切正在被燃烧掉。他难以置信眼前的一切,于是奋力跃起,扯下苍穹的画布,卷起地壳的卷轴,抡起巨大的毛笔使劲吸取残余的墨珠。后来,画布碎了,卷轴毁了,毛笔的每一根毫毛被连根拔起,连张大千一起,连他初创作的作品一起,丢入深渊里。
“ai绘画,元宇宙加持,没有比这更加疯狂的幻想了,若是开源,怕是寒了制作人员们的心啊。”
“看起来很不错。”
“我们还收集了几份系统自动生成的图像作为参考,您可以过目一下。”
一幅标致的国画。画上是一条奔腾的江水穿过层起的群山,空中漂浮着一个人和一条白眼鱼,正说着悄悄话。
“形式做旧,内容新颖,好!”
“出这个数,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