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部湾
这是一个遥远的海滨城市,听别人说,大概位于北部湾旁,静谧而又古老。
阿郎,这个20多岁的小伙子大抵上就住在这个城市里。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疍家人。在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,他会去看海,去集市,去感受那充满腥味的潮湿海风。对,他会把眼睛眯上,静静的看着湛蓝的大海,那是他祖辈埋下的宝藏。
阿郎聪明会钻营,买了一台电动车和一条渔船。这自然不是他的全部家当,可也是他求生的法宝。
他自然明白,什么时候打鱼,什么时候带客,他都清楚,明白的一清二楚。电车成本低廉,而鱼嘛,就可以随意涨价。就像这样过活,遇到游客心里掂量一下宰上几分,不能宰也要讲究人情世故,这是阿郎奉行的法则。
有一次阿郎捕到了一条特别大的石斑鱼,很大,真的非常大,那是他一生也没有见到过的鱼。那一次他离开了疍家渔民的水上市场,偷偷的去陆地上,高价卖给了一位有钱的游客。至于那些小鱼的话,从高的地方定价,留足砍价空间便是了。
那台SUV,则是阿郎近年来的购买的。在那些禁渔的时期里,日子无聊的很,能拉个客人谈谈几句,赚赚点小钱也是一件不错的事。当然车是需要停车位的,但船不用。
说来也怪,阿郎作为上岸几代的疍家人,居然没有踏出过这个城市半步。至于出去的想法,则是在那一次肠粉店里产生的。
那一天像往常一样,阿郎走进店里,连标价都没有看一眼,就熟练地对老板娘说要来一份鸡蛋肠粉。老板娘也是熟练,从抽屉里抽出来一屉,倒上米浆,用涂布器涂匀,又轻巧地打上一个鸡蛋,慢慢的涂匀涂匀。
阿郎的眼睛也随着涂布器一样左转右转,望着那融化的蛋黄发愣。一片热气腾腾中,老板娘突然插了一句,“不换一个口味吗?加点叉烧木耳啥的。”好像也不是不可以,不过鸡蛋肠粉倒是没吃厌的。
如此以来,阿郎还是决定做些改变,他往嘴里灌了一大口叉烧。仔细咀嚼,味道确实有所不同。
十万大山
一天后阿郎把他的船卖了,给汽车换上了更好的电池。他告诉他的渔夫朋友他想看更广阔的天地。那正是一年春夏之交,阿郎开着车,缓缓的向北开去。他走的公路,不快,一方面是为了更好的欣赏沿途的景色,一方面电车确实需要更多的充电时间。
阿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山,一层层的山此起彼伏吧,一幅水墨画般的。日出的时候太阳跟着他走,云也跟着他走,山也跟着他走,山上的树也跟着他走。日落的时候一切都是金黄色的,余光洒在汽车的后座上,汽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……这一切都让阿郎十分的惬意。
海的那边是海,山的那边还是山吗?听人说,那一头是叫越南的地方。
象鼻山
阿郎的车开到了桂林,在北部湾的时候他接待过很多从桂林来的游客,因此对这里十分好奇。他听说这里有着举世无双的山水。他听说20元纸币的取景地就在这里,他听说这里的江水可以带走人们的烦恼。不错的,下榻的当天他就买了一张去象鼻山的门票。海报上的象鼻山巍峨威风着的,阿郎早已憧憬已久。可当进到园区以后,现实却让他大失所望。
正值枯水时节,象鼻山早已露出祂的真面目,不过一重山中间凿空了吧,别无他物。在象鼻山旁的滩涂上,无数的游人,掏出自己的手机、相机展开摄影,唯独阿郎一人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。
哦不对,还有一个姑娘和阿郎一样一个呆呆的站在那里。阿郎很快失去了对景物的兴趣,转而对她产生了兴趣。
刘三姐
那个女孩长得很像刘三姐。对,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刘三姐:淳朴憨厚中不失一丝俊俏,脸上泛着一丝红晕。阿郎主动提出邀请她吃一顿饭。出乎意料的,她爽快的同意了,其实这本是随口说说。
于是那个女孩带他离开了那个游人集中的地方。去到一个本地人爱吃的米粉馆。阿郎点了两份桂林米粉,一份发糕和一份凉拌牛杂。他们边吃边聊。原来,那个女孩是个壮族姑娘,在推拿店做着按摩的营生。他们交代了自己的身世,交换了对桂林景色的意见。
当阿郎问及那个20元取景地的位置时,姑娘脸上出现一丝厌恶的表情。
“骗游客钱的地方罢了,想要看真的风物,还得去一些偏远的地方。”
姑娘说她原本是住在遇龙河那里的,那一片风光,才正是游玩的好去处。随后二人埋头用餐,竟一言不发,直到姑娘看到阿郎喝完最后一口面汤。
“你要去的话,我可以带你走一走。”
遇龙河
青山回绕,白水暂流,遇龙河便是了,景色确乎是和阳朔不同的。水流从漓江来,亲吻过道路上的每一块鹅卵石,为民宿提供着炊食洗衣的便利。阿郎心里赞不绝口,也跟着姑娘沿河边小道行走。这里很安静,只有流水的簌簌与混杂的鸟语。它的秀丽,终是胜过游人如织的漓江,胜过无边无际的大山,更胜过遥远的海湾。阿郎愈发相信,陆上的生活颇具滋味了。
“所以,你住哪儿?”
姑娘回过头来,微微一笑,指了指河流,
“就住这。”
就像淡水鱼有别于海水鱼,桂林的夜也有别于海滨的夜。那天晚上,流水没睡,金桂没睡,晓月没睡,云儿没睡,什么睡了?啊,青山睡了,游人睡了,农舍睡了,有情人也睡了。
次日清晨,阿郎劝她一起走,姑娘说城里的工作丢不得。
“桂林对你太单调了。”
“我明白,我喜欢。”
这便无话了。
森林
阿郎的车从县道开上省道,从省道开始国道,直至和那些五花八门的车牌混在一起为止。
“师傅,这里是长沙市的市中心了罢?”“远着哩,这里才三环。”“这么多高楼才只是三环?”“开发商新动的土,一会儿就建起来了。”
……
阿郎有些厌倦了,离开桂林后,他再也没见过那样的景致。朝那些市县逛一圈,原来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一样的粉尘,一样的钢筋水泥,一样的土地,一样的人。这自然不比漓江好,也不见得比海滩好。
阿郎决定返程了,他希望自己能在春节前赶回故乡。
那是上千里的车程,阿郎颇费心走了几天。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,也高估了天公的善意。在连续驾车几天后,身心的疲惫与糟糕的寒潮使他不得不减慢步伐。“或许春节前到不了。”他如是思忖。
桂林
大概是电池有心弄人,或是阿郎无心为之。他的车在除夕那天开到了桂林,遇龙河。大雪封堵了公路,也染白了那里的山水。阿郎裹紧衣服,迎着朔风踏在泥泞的道路上。
他在各处的农家乐问询,希望找到关于那个姑娘的一点讯息,可惜落空了 。有人说,遇龙河这儿没有这个人;有人说,一定上桂林市区去了;有人说,新年快乐。在除夕夜里,原本人少的遇龙河畔更是鲜有人至,他看着家家窗户透出来的红光与玻璃上的雾气,听着响彻山谷的鞭炮声压过流水的声音。遇龙河也还是那样,河水没有因低温停止流动,青山没有因盖上白色棉被就停止睡觉,一切照常,这反而让阿郎心里平添惆怅。
他刚从小贩那里买了点摔炮,趁着街上无人,一个接一个,投在地上。他的手法倒有些像嗑瓜子的看客,一个接一个。至于渣滓,就一直埋葬在雪地里,被泥泞掩盖了。
突然,阿郎好像想到什么,他左右一看,确实空无一人!便顺手掏起一个摔炮,扔在了遇龙河里。那小玩意儿初坚持了一下,放出许多白烟,又发出一声闷响,随即被流水冲走了,涟漪也没有留下。阿郎眯起眼睛,又试了几个,直到确认每一炮都已响过,流水恢复祂的簌簌,这才心安地离开。
大年初一,阿郎开车穿过热闹的桂林市区,他无心于那些高高挂起的红灯笼,也无心去看导游图上更多繁杂的景点。他索性开了先例,驶上了高速公路,只想尽快回去。
“公路上的风景也是那样无聊,不如上高速赶赶路程,反正春节期间不收取过路费。”阿郎笑了,他觉得自己赚到了。
大海
还是那个海滨城市,祂总是静静地躺在海边,享受着沙滩浴。阳光灿烂的日子里,充满鱼腥味和潮湿的海风会打在阿郎裸露的胸膛上,如今搭他便车的人仅靠衣冠是无法辨识出那古铜色的皮肤的。
集市上,渔夫、批发商、游客、小贩还在勾心斗角;饭馆里,肠粉的价格大抵上会涨上一块,而海鲜的价格依旧琢磨不定。当然,这些都不能说和阿郎没有关系,毕竟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,继续保持着原来的两栖生活。每次潮水涨上去,亦或是跌下来时,他还是那个样子,面色凝重地朝向大海方向。
顶礼膜拜。